书信中的温度与风雅

(资料图)

张家鸿

与别的传世文字相比，书信带着天然的私密色彩。其撰写本不为发表或公之于世，而是为了具体某件事、写给具体某个人，其饱含浓厚的生活气息是无疑的，其真实度也较文学作品更经得起推敲。仇春霞的《千面宋人》首要写出的是书信当事人或悲或喜、或期待或落寞的许多面。

《付岳飞书》是宋高宗赵构写给岳飞的信，稳住对方情绪让他安心护卫长江防线是写信的目的。为此，帝王的威仪可以暂时不顾。“卿盛秋之际，提兵戍边，风霜已寒，征驭良苦”，这哪里是君臣之间，分明是好友之间的关心。信的最后还不忘给予鼓励，“如卿体国，岂待多言”，其中还有感激。《宠示帖》是王十朋写给自己极为敬重的张浚的信，感谢张浚为他题写书斋名“不欺斋”。题写不久，张浚即病逝于王十朋任职的饶州。这是一生中，两人仅有的一次见面，“不欺斋”算是张浚的绝笔，“不欺”二字亦是王十朋一生的信条。米芾爱极了好友刘季孙家藏的王献之《送梨帖》，他不断加价想与对方交换——李煜的御用砚台、欧阳询的法帖、王维的六幅《雪图》、一条犀带、一支玉座珊瑚，加在一起作为交换之物仍然不够，于是，米芾最后决定加入《怀素帖》，借《箧中帖》这封信告知刘季孙此帖之珍贵，并含蓄地表达自己急于交换之心情。

本书涉及包括范仲淹、欧阳修、苏轼在内的60余位名士，以及与之相关的120余封书信真迹图。在书信中他们是真实的普通人，或痴迷于某物，或有求于亲人，或有事请好友帮忙，或给远方的同僚送去问候。书分“请战”“为官”“治学”“通人情”“了生死”五辑内容，即便是请战或治学等相对少有人为之事，依然氤氲出烟火气。例如蔡襄从老家莆田北上前往京城开封，无法行舟的那一段路上，脚气病令他倍感苦楚。苏轼与陈季常在黄州意外相逢，是他对陈季常重情重义一面的真切感知。

得以传世之书信，多与伟人或名人有关，在名人或伟人之中挖掘其平凡人、普通人的属性，是仇春霞著述的现实意义。宋人的喜怒哀乐，竟是如此表达的——多有优雅，感情真挚，常常节制，分寸是有的，有深意寄在其中，因此也是可感的。历史之纷繁，由此可知。即便跨越千载的漫长光阴，这一特质未有丝毫改变。故而，这是一部充满温度的书，书信慢、书信远、书信久，让风雅更显难得。

《阳羡帖》中的苏轼笔迹肥瘦相间浓淡兼有，且有几分洒脱亦有几分拘谨。“苏轼的字迹可以分两种来看，一种是相对比较工整的楷体，另一种是相对比较放一点的行书。二者结合来看，苏轼是一位在守规矩与超越规矩之间不断徘徊的人”，这是作者在后记中对苏轼书法的评价，是否让人信服并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它是仇春霞对苏轼生平经历梳理过后的直观感受。

在书中悠游的几日里，我进入了一个丰富、温热的宋朝。这里有苏轼、欧阳修等人的喜怒哀乐，他们身上从来不只有耳熟能详的诗词歌赋或书法作品，这些只是他们传达情意、表述事件的工具或方式，只不过流传至今，它们成了作品，成了艺术，沉淀着闪耀隽永的精神价值与文化内涵。他们既是名人，更是生活在风雅宋朝的普通人。

《千面宋人》中的宋人不是标签式、脸谱化的，而是尽力揭示某些固定标签背后的翔实、丰富、多元，以及更多难以说清的点点滴滴。因一封书信，牵扯出一段人生或一个故事，文本就有了超越一般学术性著作的阅读魅力。宋朝之纵深亦非本书40多万字的篇幅可以说完，然而，仇春霞为读者奉上一席丰厚的精神盛宴是不假的。